解套
语文小说习作一篇
他挣扎着在地上摸索着他的墨镜,耳旁是师父的训斥。他慌乱地戴上墨镜,机械地赔着不是。有那么一瞬间,他想把墨镜砸碎在墙上,手却不由自主。“如果能哭的话,我早就以泪洗面了”,他想。
在辽阔的华北平原上散落着一个小镇。在小镇一角的盲人按摩店里,这一切每天都会上演。
故乡在他的记忆里,本来是那样温暖美丽。他想起的是金黄的麦浪、红布似的高粱,奔流的羊群与刮着狂风的原野,棕黄的土地上生着一丛丛绿汪汪的花生秧。初夏,道路旁是新打的麦粒,麻雀吃厌了,在笔挺的白杨间跳来跳去。他总是拿着用麦粒嚼出的面筋,挑着竹竿粘下白杨上的知了。他是孩子们中粘得最多的——那时他目力极好。夜晚回家,灯光下映着的是父亲坚实的臂膀,母亲红玉的脸庞,还有他黑玉的眼睛。
但一天天的,故乡在他的眼中渐渐模糊了起来。再后来,一副墨镜出现在了他和世界之间。在他脑海中仅有的一些画面当中,过去母亲红玉的面庞日益苍白。那时候,每当他不耐烦地想要摘下墨镜,母亲焦急的声音就会出现。起初他还会流下眼泪,但后来渐渐什么都没有了。令年幼的他不解的是,墨镜的墨色在一天天变暗,终于在他十二岁那年,一点光也透不过去了。故乡对于他只剩下几声鸡鸣、狗吠和低语。
十年后,像大多数盲人一样,他成了按摩师,师父是镇上唯一一家盲人按摩店的老板。他还记得师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:“带上墨镜,别吓到客人。”与师傅不同的是,他是念过书的——尽管是特殊学校。他知道珠穆朗玛峰的壮丽,布达拉宫的巍峨;他想象过上海的繁华与太平洋的辽阔。然而这一切只会给这个被困在残疾身体中的少年更多痛苦。他在总是这样想:“无穷的远方,无数的人们,都注定与我无关了。”
于是,文章开头的那一幕发生了。就当按摩店的生活要将他逼入痛苦的深渊时,母亲的话将他拉了回来。他很久没有听到母亲这么欣喜了:”去上海,治病!“
他的眼前在十多年后再一次出现了光影的变换。那在朦胧中交错的白与黑是他生命的悸动。不久后,他终于从那暗无天日的套子中钻出,大口呼吸着。那句名言跃上他的心头:”世界还年轻,一切都将发生,为了你能到来。“
怀着学生时代的梦想,痊愈的他选择留在南方,当了电子厂工人。然而渐渐地,他并不觉得这里的生活相比以前有什么改变。一天12小时,厚重的防尘服将整个人套在里面,密不透风。每天见到的是灰黑的机器和墨绿的地板,听到的是车间主任的催促训斥。躺在厂里宿舍冰冷的架子床上,他梦到了童年记忆中阔别许久的故乡的风景——那里埋葬着他的欢笑。他感到他的心向他呼唤:回到故乡去。
先是汽车的轰鸣声,再是火车的哐当声,最后是三蹦子的突突声。金黄的麦浪、笔挺的白杨再一次映在他黑玉的眼睛里。
三天以后的清晨,他推开了按摩店的门,挂出了营业的牌子。迎着朝阳,他的眼睛里禁不住一阵灼痛、潮润,他不由自足地带上了墨镜。他看到远处一缕炊烟正徐徐升起,在这炊烟里满是最平凡的人间气息,朴素、温暖而芳香。